沏一壶茶看《查令十字街84号》
董桄福/文
1.
开一家书店吧,一定要开一家,很早以前的想法,此刻格外强烈的浮出情感的水面,这想法一直以来像鲸,躲在身处,但是躲着,看不见,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躲着而已!
今晚猛然的浮出来,不是来透气,是来看一部电影,与一壶刚沏的铁观音一起,茶在茶几上——也就是茶床了,我在躺椅上,眼睛都在大屏幕电视机上,想法在心里,却时时想要冲出来的样子。
开一家书店,如果有可能的话。
但是,说真的,还开什么书店呢?
早已有一家:马克书店,英国,查令十字街,84号。
虽然只是卖几本旧书,但是将最好的读者吸引走了,现在更吸引了全世界爱书人的目光,即便成为一个空屋子,再也不卖书以后,那个地方,那个门牌号还是与书籍连在一起,与一个终身未嫁,等待着与书店,书籍更深结缘的美国女人连在一起。
你知道,我说的是那边本书,不,准确的说,今天想说的是根据那本书拍摄的电影:也叫《84,CHARING CROSS ROAD》。
可惜,一个恶俗的译者,严重伤害了影片,我说的是那个电影名字,居然将一个读者与一个书店之间的这样一段情缘翻译成:《迷阵血影》。欠揍啊!可惜见不到这个家伙,要是能见到,我想,天下爱书人真的会让他“进入迷阵,付出鲜血”,我会第一个动手,哦,细想不能争功,就为了这个名字,为了替这本书“赎罪”,台湾超级书虫陈健铭早已先下手,并翻译出版了我们现在看得到的这本《查令十字街84号》,众多书虫助阵弘扬,想必,那个恶俗的“电影译者”已经在“迷阵”中挂彩阵亡了。
不提也罢,提起这个名字让人噩梦连连,我猛的端起茶杯,一大口,用以扑灭即将喷薄的火,心火,眼中火,还好,那名称转瞬即逝。
我安静下来,看电影。
与一壶茶一起看电影:
84,Charing Cross Road,英国文学,二手书,邮递,纽约,二十年,未曾谋面的友谊,那些古色古香的书架上,永远不可能触摸到的书籍……
2.
一个读者,一个书店,两个不同国度的场景,几封书信,几段生活小插曲……居然可以构成一部电影,虽然这些早已构成生活本身,但是大部分情况下,几乎就意味着没有魅力,没有生命力,一句话:没有看头!
在这部电影中居然有看头?!
也许是我本人喜欢那些充满书籍身影的场景吧。像看那部妙趣横生的《电子情书》一样,这次看电影算是比较投入且动容的一次。
就是那些书信在构成跨越时空的“对白”。那些信,就像两个人在同一个屋子里交谈,几乎没有情节,虽然时间跨度超过20年,从美国到英国,但是两个主人公从来没有见过面,直到死亡到来,那个男主人演绎另一种“生命”,他们之间就只是被几本书连接而已,但是,书的链接也许是最好的连接了,这种连接会超越时空的宿命,成就一种永恒的感动。
再说了,在书籍的世界,人类的命运赫然的攸关着,人类不就与书籍一样么?
影片中引用约翰·堂恩的祈祷文说:
“全体人类就是一本书。当一个人死亡,这并非有一章被从书中撕去,而是被翻译成一种更好的语言。”
就是,那个死去的主角——人还是书店?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被译成了另一种更好的语言,在世界上流通,在那些更加有心的人之间流通。
“当爱情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铺陈时,也并非被撕去,而是翻译成了一种更好的语言。上帝派来的那几个译者,名叫机缘,名叫责任,名叫蕴藉,名叫沉默。”
天下爱书人就是用这样的机缘在交流着,看电影的过程,不断的想喝茶,茶杯在逐渐干涸,但是心里觉得满溢出一些什么?这个边看边喝的过程实际上也想表达一种参与吧!
自己并非完全的置身事外,那个海莲·汉芙的信也不完全是写给那个英国书店的,似乎也在对我说话,我当然要应答一下,喝口茶,润润嗓子,难道不行么?
3.
《查令十字街84号》的最后一封信,是海莲·汉芙于一九六九年四月写给一位前往伦敦度假的朋友的,那时,那个一直给她赵书,寄书的代表着书店的“F.P.D”去世了,死亡将他翻译成另外一种更好的语言。但是活着的还是不能一下子理解这种语言,内心里的雨会下很久。那最后的信读来让许多英国人觉得鼻子酸酸的:
亲爱的凯瑟琳:
我在家中打扫卫生,整理书架。偷闲坐在地上,四面地毯上散放的都是书。希望你与布莱恩在伦敦玩得愉快。他在电话上对我说:“如果你有路费的话,是否想和我们同去?”我几乎哭了。
我不知道,可能对我来说去或不去那儿已是无所谓了。我梦到那儿的次数太多了。我常常是为了看那些宽街窄巷才去看那些英国电影。记得许久以前,有个人对我说,那些去过英国的人,都能在那儿找到他最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他我想去英国,是为了找英国文学。他说:“它们就在那儿。”
或许在那儿,或许不在。看着四周地毯上散乱的书籍,我知道,它们肯定在这儿。
那位卖给我这所有书的好人几个月前去世了,书店的主人也死了,但是书店还在那里。如果你正巧经过查令十字街84号,能否为我吻它?我欠它的实在太多了。
(一九六九年四月十一日)
这两天我刚巧也在整理书籍,太多的书籍占据了书房,我只好重新定做一个书架,请书籍进入卧室同住。整个下午我也一样的“偷闲坐在地上,四面地毯上散放的都是书。”我明白那种感觉,那么多书籍从书架上走下来,在我眼前的地板上自由书展,那是一个发送的时刻,但是,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本子,我的笔记本,翻开,马上就是那一页:我的一个大学时代的同学,好朋友,毕业以后到德宏瑞丽工作,一个多美好的女孩啊,歌声直到现在还在我的耳边飘荡着……就是这样一个青春韶华的女子,因为感情的关系,工作一年以后就在瑞丽,那个美好的边陲小城自杀了,自己将生命翻译成另外的语言……我懂海莲的感觉,我知道现在还没有读懂那种语言呢。
电影很平静的叙述着,生活还要继续,书也还要读,还要买,今天,刚好这样的一个“巧”,都在地毯上面对那些书籍,心中的感觉像这几天正在肆虐的台风。
4.
其实,爱书人的心中,谁没有一个“查令十字街,谁没有一个84号,谁又没有一个“FPD”,我们总是在寻找那样的书店,昆明诗人于坚就为心中的那个书店写道:
“昆明钱局街有家小书店,取名麦田,店名也许有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的意思,不一定,也许来自凡高的麦田上的乌鸦,也许就是麦田。那片地,在城市没有兴起前,也是田野。书店面积不大,就是十多平方左右。店主马力是个年轻人,喜欢诗、哲学、传记、电影、人类学、音乐文学、绘画什么的。他的趣味有点波西米亚,总是找到那些非主流的书籍。我经常进去买他一摞书,作为有四十年阅读史的读者,我自信看书已经是火眼金睛,在马力书店里,入得我眼的书经常都有……”
后来因为政府规划,拆迁,书店就得搬了:
“忽然,麦田书屋就被拆掉了。……人家要绿化。绿化自然是好事情,但什么地方该绿了什么地方不该绿是不考虑的,那么小的一个地方,是留下一个很有品位的书店,还是不伦不类地只是为了敷衍指标而一刀化下去好呢?决不考虑。……我那天最后一次去买书,心情相当糟糕,对于一个读书人,还有比一家自己所爱的书店关门完蛋更痛心的事情么。马市口那家专卖古典音乐的磁带店关门我很痛心,东风路上的古籍书店关门我很痛心,顺城街那家艺术书店关门我很痛心,昆华医院对面那家CD店关门我很痛心,马力的麦田关门我很痛心,钱局街那家唱花灯的老茶馆关门我很痛心,大观街那家老牛肉馆搬迁我很痛心,华山西路那棵老枇杷树被锯掉我很痛心,站在小西门再也看不见落日了我很痛心、武成路改名人民中路再也不能当街散步了我很痛心、威远街的传统集市被解散了我很痛心……这都是要命的事情啊,我这号老昆明,除了上班和写作,也就靠这些活着!少一样,故乡就乏味一分……”
对于电影中的海莲汉芙,当她终于有机会踏上那块熟悉却也陌生的国土,一步一步走进那个84号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呢?
书虫凯蒂在给这本书籍写序说:
“她跨下了一辆黑色的计程车,纤巧单薄的女人,游移的目光掠过那一家家摆着书的橱窗,68号,72号,76号,78号,82号,寻寻觅觅,像是丢失了件宝物。最终停了下来,但面前的84号却是空空如也。灰蒙蒙的玻璃窗里面蛛网遍织的书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些废纸,满是尘埃;推门进去,没有想像中的惊喜问候,空空的楼梯通向另一些同样废弃了的房间。孤身女人想张口告诉主人她已到来,她信守了诺言,但空屋中并无人回应,只有一阵冷风袭过,泪水顺着面颊静静地流淌下来。是一段书缘,还是一段情缘,竟让这纽约的独居女人千里迢迢为了伦敦小街这破落关门的书店而如此神伤?手中握着那本薄薄的小书,是为了还查令十字街(Charing Cross Road)84号的哪一种心愿?”
这是影片的开头,却也是那个照应的结尾。
到底为了哪一种情缘?
生命不是简单的数学计算,当然也不是化学,可以将一切剥离成零碎的元素。
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一切看似平淡的东西组合起来就有活力了,就有价值和意义了,就有值得存在的理由了,就有每一天的光彩了。
5.
心在涨潮着,茶水在减少着。
电视机的屏幕忽明忽暗,我知道,一部电影总有结束的时候,一本书也总有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
其实,一个书店都是如此,都有自己的宿命。
我也记得那个钱局街,我当时还在读大学,每个周末的去处几乎是固定的,新建设电影院看电影,钱局街旧书店翻老书。那是经济拮据,买的不多,但是,翻看了不少,后来,那条街改造拆除,变成了服装市场。于坚说的“麦田书店”是后来的事了,那也算是一个例外,“麦田”在众多时髦的服饰中自顾自的绿着,买书人要去走走,自己开门,那扇像日本建筑一样的梭门永远关着,似乎不开门,不做生意的样子。当然,那用以是用一扇门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自成一个小天地。
但是这注定不会长久。所有美好的东西不都具有短暂的特征么?真正长久的还是记忆。
现在,那个马克科恩书店就要成为历史。
我的茶杯也彻底的干涸了。
我必须为这次干涸负责,我得站起来,加一些水。
电影正在进入尾声,像云层一样,出现上升的字幕。
一场电影结束了。
就像沉寂了的世界。
但是,又是那句话,影片中的那句话,海莲大声朗读的约翰·堂恩的话,在耳边回荡开来:
“全体人类就是一本书。当一个人死亡,这并非有一章被从书中撕去,而是被翻译成一种更好的语言。当爱情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铺陈时,也并非被撕去,而是翻译成了一种更好的语言。上帝派来的那几个译者,名叫机缘,名叫责任,名叫蕴藉,名叫沉默。”
我想,既然全体人类都是书,我也是书中的一页啊!
我的这一页,被新泡茶水打湿了,我相信,这一切不管泪水的事。
我只是想去开一个书店,不过,没有那个必要了。
不是吗?!
在另一本同样是写英国的小册子《书店》里,女作家佩内洛普·菲兹登拉德想要表达的主题就印在封面和封底上:“我就是想开一家书店——但是这个小镇并不需要一家书店……”
2007年9月2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