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很老了,拔光了牙,不咀嚼食物和不说话时,会把假牙套取下,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假牙是他的第一爱物,另一件是他的放大镜,用来读书,确切地说,读爱情小说,他对爱情小说的要求很庸俗:
“是悲伤的吗?”老人问。
“能让你泪如雨下。”牙医很肯定地回答。
“里面有真心相爱的人吗?”
“就像以前从没恋爱过似的。”
“他们经历了很多磨难吗?”
“我几乎都无法忍受了。”牙医说。
老人的趣味不高,当他第一次面对各种各样的书籍时,发现爱情小说最合他的胃口,他识字不多,只能粗浅地阅读,但他读得很投入,如果有一段他很喜欢,他会把它重复念好多遍。
这位叫玻利瓦尔的老人善良而耿直,很多年前从别的村庄里来到这片土地,被苏阿尔人救了一命并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那是一个与亚马逊丛林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的神奇土著部落,老人和他们一起学习与大自然相处的奥秘,那是一段快乐的时期,他那时从不需要爱情小说,当然,他那时也不是老人。
“保罗热烈地吻她……”
简陋的茅屋里,老人读到这句开头,很困惑,“热烈地”究竟是怎么干的呢?很多年前他有过一个妻子,但他们很少接吻,接吻让妻子觉得难为情,而自从妻子死后,在他与苏阿尔人共同生活的时期,苏阿尔人不接吻,他们更喜欢旁若无人地爱抚,女人更喜欢骑在男人身上,理由是这种姿势更有快感,事实上,你可以去强奸一个苏阿尔女人,但如果你吻她,她会变成一头母兽。奇妙的苏阿尔人,用自己的方式对待自然与神圣。
即使和同伴一起去丛林追踪凶险的豹猫,老人仍带着他的爱情小说,于是,和他一起守夜的同伴们迷惑地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呢?”
“一部小说。”
“讲什么的?”
“爱情。”
“你可别他妈的胡说。有没有又有钱又骚的娘们?”
“不,它讲的是另一种爱情。令人痛苦的那种。”
“喂,你读响一点行吗?”另一个同伴的声音。
“当真?你感兴趣?”
“当然了。在罗哈,有一次我去电影院,看了一部墨西哥电影,爱情的。老实跟你说,老兄,我流了不知多少眼泪。”
“那好,我可得从头给你念起,好让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老人把书翻到第一页,这一页他已经看过好多遍了,已经记住了。“保罗热烈地吻她,而那个同他一起去冒险的船夫朋友则假装在看别的方向……”
“别读那么快,老兄。”一个声音说道。“有些词我不懂。”
…………
《读爱情故事的老人》不是一部讲述这位老人如何读爱情故事的小说,大部分情节和笔墨,都在聆听那些以野蛮为内核的“文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贪婪的美国佬、淘金者涌入这片自然神圣的土地,他们带着先进的火器与文明的偏见,对这里的动物以及苏阿尔土著人进行野蛮地践踏和掠杀,最终引起一场人与动物的殊死抗争。
勇敢智慧的苏阿尔人,生活在深邃凶险的亚马逊丛林深处,对待自然的方式就像他们对待爱情一样纯粹,没有占有,没有妒忌,他们说:“没有人能绑住雷声,没有人能在被抛弃的时刻占有对方的天空。”
老人到底有多老?当牙医建议老人拒绝参加捕猎行动,原因是他“已经太老了”,老人反驳道:“您可别这么认为。有时候我还想再结一次婚呢。我可能还想请你当一回我的男傧相呢。”
“私下里问一句,你多大岁数了?”
“很老了。六十多岁,这是根据证件,可是,如果考虑到他们是在我已经会走路时才注的册,我们得说,我已经快七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