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这个话题对于中国人来说,可以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知有多少人因为有人情关系而减少了办事周折、得了便宜实惠,也有多少人为着人情所伤,陷入无穷尽的人情世故中,痛苦不堪。于是有的人躲开了,全家移民出去,图个清静,特别是有些成功人士,巴不得赶紧脱身,起家时人情是个帮手,成功时人情绝对是个累赘。不过,出去了就能躺得开么?君不见满世界均被中国人“占领”,在同一个地球村生活,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人情问题还是文化上的事,与中国的乡土熟人社会传统有关。中国的乡土社会是以“血缘+地缘”模式形成的,天然地造成熟人社会的状态,其治理是一种基于儒家礼、仁学说的自治,核心是按血缘划分不同的人群圈子,靠一定的道德规范运行。而且,中国乡土社会是不断复制和扩张的,人情的大网也在同步扩张。于是在中国传统社会,等于形成了无数私人关系搭成的网络,所有网络的秩序靠基于人伦的道德来维持。
所以,人伦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大问题,这也无怪乎中国人最讲亲疏有别了。比如英语单词中“兄弟”“姐妹”分别以一个词表述,而中国文字一定要表明是兄还是弟,是姐还是妹,更不要说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等,有时一个大的家族聚会,仅亲戚之间的称谓也得研究半天,着实很复杂。中国人自己有时都搞不清,更不要说外国人如坠云雾了。
如果亲疏有别倒也无所谓,也不会形成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人情社会。可是中国传统道德与法律的界限因为人情在内而界限不清,甚至矛盾重重。原因是中国传统社会的道德和法律,都因为所施的对象和“自己”的关系而加以程度上的区别。同样是贪污,别人要骂,自己的亲人则要隐瞒。而且,过去的法律中甚至也出现过“亲不举”之类的规定,对亲人之间的隐瞒是不追究的,而举报反而要受到惩罚。所以在中国,突破人伦的界限来公平处理事情就很难,“大义灭亲”往往被视作惊世骇俗之举,非得引起石破天惊的大反应不可。这样以来问题就产生了,所有问题的处理,有标准但不统一,也要亲疏有别,看对象是谁,与自己关系如何,最后决定按什么标准来执行。人情社会就这样产生了。
而且,乡土社会的文化特征具有累积性和遗传性,经过历史的长时间发酵,到最后往往演化为毒素的积累。比如,儒家为一般知识分子设计的路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把个人修养、家庭责任看得很重,认为这会推身及人,梯次演进,即所谓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所以从汉朝开始的人才公开选拔,就是从“举孝廉”开始的,结果催生出一批道德伪君子,有的为了显示孝可以在亲人的坟墓中住几年,而王莽篡位前的表演可谓登峰造极;魏晋时代的九品中正制,本来也是公平评价人才的机制,很快在官官相护中造成门阀士族统治天下、寒门无上品的不公平格局;被誉为最公平的唐宋以来科举考试,尽管有多种防范举措,最终也不可避免地掺入同门、同年、同乡等复杂的人情因素,暗箱操作屡禁不止。人情社会在后世愈演愈烈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今天来讲,有人戏称,所有的中国人都痛恨走后门,但所有的中国人都恨不得第一个走后门,文化上的根性何其强也!所以,人情社会,骂也好,咒也好,根本上解决问题,要从文化的改造上入手,需要加速构建一个适应现代社会的法律社会,把那些都能按照法律渠道公开公平公正处理的事情搬到阳光下来,一视同仁地处理,而不是目前这样,还有那么多事,走着以道德代法律的传统,这是根本的出路。当然,说起容易,做起来却难,这也许需要几代中国人的努力,但确实是必须努力了!
(二〇一三年十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