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人看来,卡森首先是《伤心咖啡馆之歌》的作者。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它是我们读到的第一部“麦”作品呢。在遥远的1980年代,如此怪诞而又才华横溢的一个小说,经过李文俊先生杰出的译笔,涉过语言之河,来到中文的想象空间。这对于当时还在听李谷一、迷刘晓庆、读《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人们意味着什么?话说回来,谜一样的《伤心咖啡馆之歌》,放在《狼图腾》和郭敬明共存共荣的今天,难道就不更炫目吗?疯癫诡异的李蒙表哥、严厉刻薄生猛却又闷骚着的爱密利亚小姐、小镇的乏味与看客们心怀叵测的窥视……如果说,1980年代崛起的某些先锋小说家比起他们的后辈,曾经还有过那么一点不肤浅的地方,那里面肯定有着像《伤心咖啡馆之歌》等一批顶尖现代杰作滋养的功劳。
但卡森并非只有一部《伤心咖啡馆之歌》,多年来,关于她23岁时写就的处女作、长篇《心是孤独的猎手》与《伤心咖啡馆之歌》究竟哪一部更代表了她的最高成就,一直是有争议的。
如果说《伤心咖啡馆之歌》展示的是卡森·麦卡勒斯炫目的叙事才能和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心是孤独的猎手》则显示了她匠气的一面:一个不凭感觉、而依托对体裁的控制力和对人心世相的理解进行写作的女作家。如果考虑到后者的处女作地位,以及前者是成熟期作品,你会发现,卡森的写作轨迹跟一般的才女作家是背道而驰的!因为甚至包括了男性小说家,一出道往往都是倚小卖小放肆地拼感觉,只有步入成熟期后才懂得控制;而一些吃过甜头的才女,搞不好还会这样继续拼一辈子。可卡森一上来走的就是出死力、扛长工的路子,而写作这事的真谛,向来吃亏是福,早年的踏实往往换来的就是日后的宗师地位。而且卡森的叙事始终带有力度,更像一个拥有坚强神经的男性写手。
唯一能够凸显卡森女性敏感的是她对少女内心世界多动的偏爱。这方面的例子除了《心是孤独的猎手》的米克,还有另外一部小长篇《婚礼的成员》的主人公弗兰淇。12岁的弗兰淇照例还是小镇上的孩子。但是她对她住的这个小镇简直烦透了,觉得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在跟她作对。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即将去旅行结婚的哥哥和嫂子带上她一起去,对此前景她坚信不疑,逢人便说,遇到劝她的人就抬杠。等婚礼终于举行完毕,哥哥和新娘子扔下她走了,弗兰淇难过得“想叫全世界去死”,为了报复,她偷偷策划了一次离家出走,结果未遂,又被警察送回了家……
与前面提到的另外两部小说相比,《婚礼的成员》更像是一个小品,一个少女透明生活中的一块掺杂着各种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的切片。卡森曾把《心是孤独的猎手》、《婚礼的成员》以及另一部《金色眸子里的映影》风格,自评为俄国(陀思妥耶夫斯基)式、英国(弗吉尼亚·吴尔夫)式和法国(福楼拜)式。由此也可看出,卡森·麦卡勒斯对于小说这一文体确是有着自己较强、较明确的理性思考和自我规划的。这在“伟大的女性小说家”这一群落中,不能说绝无仅有,但绝对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