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我的好兄弟。你在抒情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中这样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然而,我的眼前浮现出的是170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圣彼德堡郊区的松林间,怒发冲冠的你身穿深蓝色马甲,正与法国人丹特斯持枪对峙着!你为什么不能再耐心地克制一下自己?你渴望的是射出一颗愤怒的子弹,或者喷洒一腔热血,洗刷迎面泼来的污泥浊水,维护一个诗人家庭的骄傲与荣誉。
亲爱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我的好兄弟。我相信,你一个热血沸腾的诗人,选择决斗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一定是情非得已、一定是无可奈何、一定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以诗人的敏锐,你应该知道,你的处境早已险象环生。你的民主主义精神、你的民族爱国热情、你歌颂自由反对专制、你书生意气热情浪漫,如同一轮“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普照着俄罗斯大地,却令萎琐阴暗的人心神不安。你强劲的自由风,使壁垒森严的宫殿不禁颤栗发抖。后来,列宁曾经这样说过:在俄国,从普希金开始,诗歌第一次对不公正的政权产生威胁,对无权的人和“倒下的人”用热情的语言加以庇护。因此,手无寸铁的诗人,已成为专制政权的敌人。你是他们的眼中钉,迟早有一天会被清除的。而你,一个俄罗斯的进步诗人,依然我行我素,自由地飞翔在俄罗斯的天空。
亲爱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我的好兄弟。他们一直在寻找消灭你的机会,只是碍于你在俄罗斯民族中的巨大声望,而迟疑不决。这样的时机终于来到了。你的妻子娜达丽娅·冈察洛瓦·普希金娜,是俄罗斯最为艳丽芬芳的一朵玫瑰,骄傲的诗人把她带入了圣彼得堡的上流社会,并引觐给了沙皇和皇后。这便是你灾难的开始。沙皇尼古拉一世觊觎普希金娜的美貌,动了非份之念,欲掠人之美、夺人所爱。你的妻子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圈里如鱼得水,魅力四射,却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不可一世的沙皇采摘不到,情场得意的浪子丹特斯亦无可奈何。他们便在皇宫中阴谋算计,炮制了所谓的绿帽子协会匿名信,让流言蜚语在圣彼得堡沸沸扬扬,企图离间你与普希金娜的爱情,或者把你激怒而失去理智。你果真中计了。
亲爱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我的好兄弟。1837年1月27日的圣彼得堡,是一个寒冷得令人颤栗的日子。天空低沉而阴冷。松林间回荡着西伯利亚的寒流。你已视死如归。因为这场决斗,没有开始就已决定了胜负。你注定是一个失败者。你的对手是一个职业军人、一个来自法国的亡命徒、一个护卫沙皇的禁军上尉、一个可耻的采花大盗。他的背后,是高高在上、厚颜无耻的沙皇尼古拉一世。即使你侥幸打死了丹特斯,还有沙皇的法庭在等着宣判你的死刑。在这场罪恶的阴谋中,天才的诗人必死无疑。丹特斯的子弹打穿了你的身体,两天后这颗俄罗斯文学界的巨星殒落,年仅37岁。根据沙皇尼古拉一世的旨意,特别法庭果真把已逝的诗人判处了死刑。他们不仅要消灭你的身体,还要消灭你的灵魂。然而,你已活在了俄罗斯民族的精神语境中,活在了世界文学史中,栩栩如生、永生不灭。正如你写下的诗歌《纪念碑》中所说的:我将长时期地受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因为我用竖琴唤起了人民善良的感情,/因为我歌颂过自由,在我的残酷的时代,/我还曾为死者呼吁过同情……
亲爱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我的好兄弟。命运之神把你召回天国之后,你的妻子娜达丽娅·冈察洛瓦·普希金娜便承受了红颜祸水的世俗之重。谴责和谩骂,如同决堤的洪水把她淹没。这一朵暗香浮动的美丽玫瑰,无愧于诗人的骄傲。她的国色天香,男人无不觊觎而发疯、女人无不妒忌而怨恨。她的天真无邪,让人误以为是轻佻放荡;她的热情浪漫,让人误以为是水性扬花,岂料这带刺的玫瑰,只归属骄傲的诗人所有。诗人之外的任何男人,只可远观不得近身。无论是权高位重的沙皇尼古拉一世还是拥有许多秘密情人的无赖浪子丹特斯,都对她无计可施。她只忠贞于伟大的诗人。诗人之死,是死于可耻的政治阴谋。诗人死后,可耻的权贵们又把这历史悲剧归罪于她。在你不幸逝去后,24岁的她为你服丧七年,然后嫁给了一个淳朴善良的军人兰斯科依,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终于把你和她的四个子女抚养成人。她的心灵为你服丧了一辈子,直到51岁那年,这朵骄傲的玫瑰悄然凋谢。你曾对她说过:“我爱你的心灵胜于你的容貌”。娜达丽娅·冈察洛瓦·普希金娜担当得起诗人这样的赞美,是当之无愧的。
亲爱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