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最擅长的不是唱歌、也不是拍电影,而是让光线、黑暗、植物、泥土……都以独立的存在体和她对话的能力,她把《斑马森林》里未成熟的小碎梦拾掇了一下,站在准成年女人的今天,以伤感的清醒重述童年。这本《双生水莽》的小书表明一个招人疼爱的小女孩无法回头地独自长大了。
成长小说总是那么亲切。田原写了80年代在武汉的成长故事,写了戴着耳机长大、乃至上课的一代人对摇滚的倾心,写了迷茫少女在破裂家庭中飘摇般地长大……然后,她偶遇了《聊斋》中的水莽草,突然安然,明白自己梦境般的生活可以有一种鬼魅的诠释方式。
哪怕不圆满。
书中名为“陈言”的女孩显然是吞食了铅字造的水莽,代换了现实中的田原。陈言的日记里只有梦是真的,是她的。琐事构成的生活,不过是时间最庸俗的度过方式。只有科特·科本的歌声才是安慰。高三一年,值得记忆、值得努力、值得倒计时的事情只是科本祭日。女孩在江边祭奠自杀的摇滚明星,大风吹,微光灭,金色玻璃纸塞满素色纸船,一切都恍如自发的MV。
独生子女的世代,麻将成风的武汉,陈言和程克一起长大,夏天一起买零食当饭吃,再用一角钱换菜苔回家自己烧;冬天一起玩雪;黄昏时坐在平顶水箱上看天空的颜色。她帮他做作业,他在公车上保护她。两人是兄妹,是亲人,暧昧而熟稔,仿佛一起生活多年的爱人。
也许把最亲近的那部分都给了对方,所以才需要陌生人。他去追求美丽女孩,为她打架,吃处分。她接受表哥给的初吻,允许酒吧里认识的男孩第一次使用她的身体。然后,那些或犀利、或仓促的恋爱尝试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他们总能在孤独中找到对方,也在孤零零地面对自己。有这样亲密的少年,已是多么幸运。
陈言的世界是暗色多梦的。儿时公共浴室里第一次遇到的恐龙泡泡,13岁时在江边认识的象鱼,月亮里跳舞的小人,只有她看得到它们,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和梦很像。其实,这是女孩和梦之间互相作用、互相滋养的故事。梦幻的气质,永远带有少女特有的青涩和甜蜜。而等女孩变成女人,这种气质就会污浊。
陈言在高三保送大学之后,做了几个月的小主妇。她明白,不做梦的感觉不好,每天花很多功夫做菜、抽烟、等待的感觉也不好。遗憾的是,没有女孩会先验地明了这一切。每一次“明白”都意味着丧失一次,再换取对人生的认识。女孩长大,以梦幻衰竭为代价。连普通意义上的爱情和性,也不能把这种女孩平顺地导向枯燥的成年。
双生水莽是陈言夹在日记本中的诱惑。程克也知道这个传说。两人一起到北京上大学,状如荒废,和校园格格不入,和现实擦身而过,和朋友做生意直到钱财、时间和友情俱败。陈言发现自己怀孕了……他们选择了什么并不重要,传说或幻想在小说里起作用,田原和我们却要合上书本,继续长大。
只有当童年和少年远去时,我们才认得出它们的形状,才能一笔一划地刻画。未成年的人类一定是拥有更敏锐的感官、乃至梦的能力,能记取这些的成年人也会是幸运的。只是,不要轻易定义青春的愚蠢或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