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史诗《贝奥武甫》早在第六、七世纪就以口头形式流传于日耳曼民族聚居的北欧沿海。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不列颠以后,它随着征服者的足迹来到新的土地开花结实,如果说英国民族是一个“舶来的民族”,那么,《贝奥武甫》就是一部“舶来的史诗”。
全诗共3182行,是英国古代最长的一首叙事诗,约占现存盎格鲁-撒克逊诗歌总量的十分之一。基本情节可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诗行1—1904):丹麦国王赫罗斯加兴建了一座宏伟的宴乐厅,遭到魔怪格兰道尔的袭击。那魔怪为所欲为,连续为害达十二年之久。消息传到高特人(在今天的瑞典南部。)耳里。高特武士贝奥武甫率十四勇士前往救援。经过激烈的搏斗,力大无穷的贝奥武甫扯断了魔怪的一只胳膊。垂死的魔怪逃回自己的洞穴。第二天晚上又有一个魔怪前来骚扰宴乐厅,此魔乃格兰道尔之母,是为他的儿子报仇来的。贝奥武甫与她在水潭下的洞穴中展开殊死搏斗,最后用魔剑将她杀死。
第二部分(1905—3182):贝奥武甫凯旋回国。不久,国王海格拉克父子先后死于非命,贝奥武甫继承王位。他成功地统治高特国达五十年之久。就在壮士暮年,国内出了一条毒龙。该毒龙因自己守护的财宝被盗,开始向高特人进行报复。它口吐烈焰,毁灭一切。为了拯救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贝奥武甫毅然进入龙窟。在一位名叫威格拉夫的年轻武士的援助下,毒龙被除,但老英雄也因受伤过重而献出了生命。
这部史诗八世纪初就已初具文字规模,但我们今天读到的本子是十世纪某个僧侣修订的(手稿现藏于大英博物馆,采用的语言是韦塞克斯和西撒克逊语。)。这个不知名的僧侣与荷马一样没有包揽,也不可能包揽整部史诗的创作工作,他只是搜集整理了前人的创作成果。在众多参与创作的人中,他不是最初的作者,而是最后的一位。在他以前,参与史诗的集体创作的工作的是一些吟游诗人,在我们充分肯定最后一位定稿者的特殊的贡献的同时,这些吟游诗人的作用是不可轻易忽视的。
“吟游诗人”,英文名称是“minstrel”,这个词从拉丁文“minister”(意谓“仆人”)演变过来。十三世纪开始用来专指民间歌手。因为他们是一些穿街走巷,以歌唱为职业的游民,汉语译成“吟游诗人”是合适的。但在十三世纪以前,英国还有另外两个名称用来称呼这些民间艺人:“司歌仆”(scop)和“格利门”(gleeman)(scop在古英语中含义是“说笑的人”;gleeman的词根“glee”意谓“快乐”。)。据说这两个名称最初是有区别的,前者是真正意义的诗人,他们自己作歌,自己演奏;后者只是演奏他人的作品。后来这个差别逐渐消失,两个名称都用来指自己创作自己演唱的艺人。
关于这些所谓的吟游诗人当时的活动情况,通过阅读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诗歌就可以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哀歌中有一篇《提奥》(Deor),主人公就是一位吟游诗人。他本来为国王服务,但后来一位比他更擅长歌唱的吟游诗人代替了他,实际上夺了他的饭碗。可见,他们的生活是没有保障的。另外还有一首题为《威兹瑟斯》(Widsith)的纪诵诗(这一类作品为数不多,除了具有一定的历史考证价值外,文学价值不大。),记述一位吟游诗人如何周游各国,凭着自己的演唱才能赢得人们尊敬的经历。这首纪诵诗一共提到了七十个部落和六十九个国王和酋长,其中许多地方诗人亲自到过。考察一下那些确实存在过,但很快如过眼烟云在历史上消失的国家和国王,我们不禁要为诗人游历之广而惊叹。这种超越国界的演唱活动也正是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吟游诗人生活的一个缩影。
其实,在上古和中古的欧洲大陆,这些人几乎到处存在,只是各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称呼罢了。在法国,他们被称为“荣格勒”(jongleur)或“特鲁伯德”(troubadour);在挪威,叫做“斯盖尔特”(skald);在斯拉夫语中,则为“格斯拉”(guslar)。尽管名称不一,实际上都是吟游诗人。
史诗《贝奥武甫》也多次提到了吟游诗人:贝奥武甫率高特勇士到达丹麦以后,丹麦国王设宴欢迎他,席间便有吟游诗人为他们歌唱助兴(见诗行496—497)。后来,魔怪母子被除,在先后两次庆功会上,都有吟游诗人的表演。史诗中的许多插曲就是借他们之口叙述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贝奥武甫重创魔怪格兰道尔以后,一位善于吟诗歌唱的国王的侍从(实际上就是吟游诗人)还即兴用多姿多彩的文字歌颂了贝奥武甫的武功事迹(见诗行867—873)。假如史诗所描述的都可以当做史实来看待的话,这位当场采词歌颂铲除魔怪的英雄的吟游诗人该是《贝奥武甫》的第一位作者了!
根据有关学者考证,历史上确实有过贝奥武甫其人,而且确实是史诗中提到的高特国王海格拉克的外甥。有一次,海格拉克率舰队劫掠莱茵河下游弗罗西亚人的土地,当时该地是法兰克王国的一部分。他们获得赃物甚丰,正欲启程回去,忽遭法兰克士兵的袭击。海格拉克死于战场。贝奥武甫杀死一名法兰克旗手,泅水逃回高特。这件事发生在公元五二一年,史诗《贝奥武甫》中穿插提到过四次,正好与法国史学家格利高里的《法兰克的历史》和无名氏的《法兰克史记》所记载的史实吻合。
如此推算起来,从与贝奥武甫同时代的“第一位作者”到最后定稿《贝奥武甫》的僧侣,历史已跨越了近五个世纪!在这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究竟有多少民间诗人(包括吟游诗人和僧侣诗人)参与过《贝奥武甫》的集体创作呢?这问题无法弄清楚,也没有必要弄清楚。民间诗歌的集体性就是集体性本身,没有必要再从集体性中去分离个体性的因素。然而,这种以集体创作为基础,最后又以某个僧侣修订定稿的文学创作过程是值得研究者的特别重视的,因为历史的演变必然对史诗的创作带来巨大的影响。《贝奥武甫》的主人公生活在异教思想为主导的氏族社会,成稿时社会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异教思想为主导的氏族制度早已解体,取而代之的是封建土地所有制。公元五九七年,圣奥古斯丁奉罗马教皇格利高里一世之命,率四十僧侣来到不列颠传教,这标志着英国的宗教信仰已从多神教转向了一神教。到了僧侣诗人整理修订《贝奥武甫》时,基督教在英国已经取得了国教的地位,教会的势力已发展到与封建贵族分享国家政权的地步,作为上层建筑的文化教育事业则完全控制在僧侣手中。《贝奥武甫》在这个时候经僧侣诗人之手最后定稿,不可能不烙上这个时代的印记,他在整理民间流传的口头创作时必然要把他所信奉的基督教的观念添加进去,从而使作品所体现的宗教观念具有了两重性,即多神教和一神教的思想极不协调地交织在一起。比如,史诗中反复无常的命运之神常常与仁慈而万能的上帝同日而语;魔怪格兰道尔竟然成了该隐的后代,等等,反映在宗教基调上的这种矛盾现象已经成了史诗的一大特色。
从内容上看,《贝奥武甫》具有民间童话的性质:主人公三战妖魔,就是民间童话的典型结构。吃人的巨人,吐火的毒龙,都是民间童话中反复出现的母题。按照民间故事类型学分析,贝奥武甫战胜格兰道尔,属于降妖型的故事,杀毒龙则是开洞取宝型的故事的演变。史诗的作者将这两种类型的故事合并,塑造了贝奥武甫这个可敬可亲的英雄形象。在这里,童话与史诗在内容上是一致的,区别仅在于形式。这个例子同时还告诉我们:在一定的条件下,童话可以转化为史诗,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