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阎云翔教授的《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广受好评。上海书店出版社又推出阎云翔的《私人生活的变革:一个中国村庄里的爱情、家庭与亲密关系1949-1999》
《变革》获奖,说明阎的研究,真正具有了国际水准。但可以肯定地说,获奖之于阎,是好事,但绝非“做学问”的目的,更非初衷。
在接受《东方早报》记者阳敏的采访时,阎说:“我大多数的研究都是因为生活中某一个事件的触发而开始的,也许会有成果,也许没有,我只是自由地思考,不断地想下去,把研究当成体验生命的方式。”
在对《北大清华人大社会学硕士论文选编》作评语时,阎有这样一段话:“选题的新颖主要来自于作者对社会变迁和普通人命运的关注,而不是某种学术训练或技巧的产物。”
人类学最核心的问题,是“人的尊严问题”。他对中国社会风行的“赢家通吃”原则,使大多数人丧失做人所该拥有的起码尊严的状况,深感忧虑。他痛斥“时下学界颇为流行的空话,套话,玄而又玄的废话,以及曾经在别处不知说过多少次的二手话”,倡导“严肃认真的朴实学风”。
我相信,这是超越了“左”与“右”的学者才有的情怀。这使他的研究有了某种担当。我猜想,“列文森奖”更多肯定的是这种角色的阎。2003年,伦敦经济学院邀请阎担任该年度的“马林诺夫斯基纪念讲座”主讲人,看中的恐怕也是这一点。
阎云翔,1954年出生于北京,12岁随被遣返的父亲回到山东老家,辍学务农。17岁因山东粮食歉收,身揣5元钱“闯关东”,流浪到黑龙江省距离哈尔滨50公里处的双城县下岬村(路上有两次被收容的经历),被该村收留,务农7年,197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86年赴美留学,师从张光直等学习人类学并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93年开始教学生涯。1989-2004年,阎八次回访下岬村,对该村进行了持续15年的田野调查,《变革》为其系列研究“未完待续”的阶段性成果。
如果不是处在一个剧烈变动的时代,我们很难设想阎的山东老家与美国、下岬村与哈佛大学、流浪汉与“列文森奖”获得者会有什么联系。因为要追寻一部文化人类学典范文本的产生轨迹,我们便不能不注意这些令人匪夷所思因素的内在逻辑。
给《变革》的颁奖词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该文研究深入彻底,分析说理发人深省,文风直白、敏感而感人。”我特别注意到“文风直白、敏感而感人”这几个字——这正是我二十多年前认识的阎给我的印象。
跨地域、跨文化生活的经历,给了阎“直白”的底色,人如其文;少年闯荡江湖的种种际遇,使阎敏感而可感,文如其人。对《变革》的认识和评价,从阎的山东老家“放羊”经历,以及下岬村的流浪史中不难找到切入点。1971年阎流浪到下岬村前,有过五年干农活、当羊倌的人生体验,到了下岬村后,村民为是否收留他发生了激烈争吵,给阎上了“乡村民族志”的第一堂课。下岬村7年的务农生活,为他11年后持续的田野调查铺垫了最初的关系网络,虽然我们几乎无法想象他是怎样考进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如果没有这12年的经历,我们更难设想中文系毕业的阎,会跑到美国学习被视为资产阶级伪学科的什么社会学、人类学。
作者说,他1987-1988年开始构思该作品并进行了理论预设——此为赴美后的头一两年,学业如何还谈不上,怎么就可以拟订研究提纲了呢?恐怕还是与他山东老家、下岬村的生活息息相关。果不其然,带着哈佛大学的基本训练工具,自1966年算起的23年后他又匆匆回到下岬村,开始了15年跟踪下岬村人私人生活变革历程的田野考察,一步步寻找“小二黑”、“刘巧儿”们“结婚”、“自己找婆家”之后命运如何的答案。
作者说,他对下岬村收留他充满感激。再次选择下岬村,可以肯定,感情因素远远超过技术上的考虑,只是这时的“感情”已有了超越。作者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同呼吸共命运,他有责任记录那里的变化,书写那里的变迁史,并从中找出改变那里人生活命运的可靠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