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接触英国作家王尔德(OSCAR WILDE)的作品是在高中时代,那是一本不太厚的英文初级课外读物。印象最深的是一篇“快乐的王子”,另一篇是“夜莺与玫瑰”。当时无比惊奇的是,原来英文也可以写得如此得美丽以至于可以称之为惊艳了。
我对外国文学的喜爱来自于家庭的熏陶。20年前的译文与今天的翻译作品相比,恐怕可以用天地之别来形容。我喜爱俄罗斯文字的厚重,那里浸透着松树和白桦林的神秘清香;我欣赏法国文学的优雅和故事性强的叙事,以及美国文学的特有的新大陆式的直白素描。但是童话作品却看得不多。王尔德并不是一个以写童话著称的大作家,人们更多地会铭记他的戏剧和诗歌。与安徒生和格林兄弟相比,王尔德的童话如天上仙乐,曼妙幽雅;而前者则以叙事和说理见长。也正是因为这一特点,我以为,要品味英文作品的最美丽境界,非王尔德童话莫属。
几年之后,这种感受依然如故。那本小书在搬家的过程中已经不见踪影了。后来在当当又看到了几个版本的王尔德童话,我专门买了一本,放在枕边,有闲情逸致的时候翻一翻,那是纯美的享受。
中文是玄妙的,因为中文的词汇实在是丰富而引申含义很多,同时中文在语法结构和表达上可以采用很多变化,这大大丰富了语言的表现力。而英文则不同,我一直没有琢磨透,我也读过不少欧美作家的原著,但从没有发现有哪位能将英文的韵味之律操弄得如王尔德这般透彻骨髓,堪与中文媲美。
王尔德童话中有一篇“人面狮身的女人”就是突出的代表。我以为,有时侯甚至中文都无以充分地体现其语言的魅力。这篇文章没有太多的思想内涵,纯粹以华丽而富有韵味的文字见长。比如篇名为THE SPHINIX WITHOUT SECRET,中文的译法就没有完全表达原意。斯芬尼克斯是埃及神秘的狮身人面像,作者这里是指女主人公LADY ALROY,一个总是面露蒙娜丽莎神秘而迷人笑容的贵妇,故事讲到最后,只是揭示了一个结果,这个神秘女人其实没有秘密,所有一切不过是她努力营造的神秘气氛而已,这就是全文的主旨。
这样一个题目,大概没有大师级别的功底,编个说得过去的故事已很不容易,更要先出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文,这等功力之高实在难以企及,这正是王尔德的伟大之处。我第一次读这篇故事,居然发现了那几句脍炙人口的名言的出处竟是在这里。如 “WOMEN ARE MEANT TO BE LOVED, NOT TO BE UNDERSTOOD”(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要了解的。),尽管我不是很同意作者的观点,但这句话确实曾经打动过我和很多人的心。再有”I CANNOT LOVE WHOM I CANNOT TRUST”(我无法爱一个不能让我信任的人),我很喜欢这句话,因为我确实有同样的立场。信任不仅是友谊的基石,更是情爱的不可缺少的基础。故事中的男主人公LORD MURCHISON就是这样一个态度严肃而坦率直接的人,结果他葬送了那个“神秘”女人的生命。
作者在巴黎街头的咖啡馆偶遇大学时代的同学MURCHISON,留意到他的焦虑不安,并逐渐将话题引到了那个神秘女人身上。作者是这样描述第一眼看到女主人公的相片时的感受:She was tall and slight, and strangely charming with her large vague eyes and loosened hair. She looked like a kind of person with super power of seeing in the mind, and was wrapped in rich furs. 身材高挑纤细,朦胧眼神的大眼睛,蓬松的头发,奇特的令人愉悦的魅力,裹在昂贵的裘皮大衣里,像是具有超越常人的洞察力。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漂亮贵妇的肖像。动词实际上只用了一个WRAP,被动语态,形象地将LADY ALROY抹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氛,文字极其凝练老到。接着作者又仔细地端详了照片,进一步地刻画ALROY女士。一般笔法恐怕是要尽量铺陈地描写其脸部的每个细节,但作者却没有这样做,他写道:It seemed to me the face of someone who had a secret, but whether that secret was good or evil I could not say. Its beauty was a beauty moulded out of many mysteries-the beauty, in fact, which is psychological, not plastic-and the faint smile that just played across the lips was far too subtle to be really sweet.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庞呢,不得而知。在前面作者提到了朦胧眼神的大眼睛和令人愉悦的魅力,这样的面容应该是美丽的,但作者却不在这上面浪费笔墨,而是强调她的美犹如被刻印在许多神秘之中,挂在嘴角边的一抹淡淡的微笑是那样的微妙远远不能用甜美这样简单的词汇来形容。作者在描写BEAUTY时用的是动词短语MOULDED OUT OF,很难用中文准确地翻译,有人翻译成“堆砌”,是不准确的,显得肤浅。在描写微笑时使用了动词短语PLAY ACROSS THE LIPS,是应该翻译成“挂在唇边”还是“荡漾在嘴角”的一抹微笑呢?前着过于静态,而后者又让人觉得笑得幅度过大,也许还是“掠过嘴角边的一抹淡淡的微笑”更为接近原意吧,作者只用了一个动词短语就解决的问题,我们却不得不大费周章地折腾了半天也未必得其真髓。
MURCHISON公爵是在一次偶然的撞车事故中看到这位夫人的。第一眼就令他着迷(It fascinated me immediately)。整个晚上他都想着那张美丽忧郁的面孔,第二天又惦念了一整天, 在那条街上来来回回地闲逛,向每一辆过往的马车里张望,期待着她的再次出现。当MURCHISON及近失望,认为她不过是一场梦时(I could not find my fair lady, and at last I began to think she was merely a dream),在参加DE RASTAIL夫人家庭聚会时却意外地又见到了她。佣人推开大门,宣布ALROY夫人的光临。She came in very slowly, looking like a moonbeam in grey lace, 她缓缓地走进来,宛如银灰蕾丝中的一缕月光,你能想象出银灰蕾丝的一缕月光该是什么样子吗? 我不知道,也说不明白,但分明能感受到的是作者娴熟笔触下轻轻流淌而出的意境,虽虚幻而不做作。
MURCHISON想尽一切办法地试图接近ALROY夫人,但夫人却总是刻意地采用迂回的方式,直到有一天她答应见他,MURCHISON像飞上了九重天一样快乐(She answered yes, I was in the seventh heaven of delight)。故事到了这里已经很圆满了。但是作者却另起波折,让MURCHISON在一次与ALROY夫人预定的约会前,偶然看见夫人头戴面纱,行色匆匆地进了另一处出租的房间。MURCHISON事后问到ALROY夫人时,她回答那天一整天都没出门,She stood up, and, looking at me straightly in the face, said, ‘Lord Murchison, there is nothing to tell you.(她站起身,直视着他,说:”穆奇森先生,我没有什么要说的”),这让MURCHISON感到受到了欺骗,MURCHISON一怒之下离开了ALROY夫人,和朋友出远门了。等他再回到巴黎时,得知ALROY夫人身染风寒已去世。
MURCHISON非常悲伤,他又去了偶遇ALROY夫人的那栋房子,打听到原来ALROY夫人在租了那里的客厅,她常常一个人过来小坐,有时看看书,有时喝喝茶,并没有见任何人。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完整情节。最后又作者的口,为MURCHISON先生解开了迷团。ALROY夫人其实并无神秘之处,她只是喜欢而且刻意地保持神秘的那种女人而已。她只是个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
我怎么也想不出这样的情节和童话有什么联系,但它确实唯美而动人,也许作者是这样定义FAIRY TALES的吧,也许这就是王尔德童话能够老少咸益的原因之一吧。我个人以为,他的文字确实含英咀华,秀丽迥永,是值得反复吟诵的英语散文精品。不读王尔德童话,你很难品味到真正的语言魅力和文化,对于非英语母语的读者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