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里，我每天都会遇到姚明。他站在一条鲨鱼的前面，正告人们：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我不知道这条公益广告会在多少人心中引起共鸣，可能大多数人会觉得，保护鲨鱼或者其他珍稀动物，是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一件事情吧。如果你从来没有吃过鱼翅泡饭的话，这么想当然也没什么错，不过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对于这个星球正在发生的所有那些糟糕变化，我们每个人都是有份的。不但我们大家都要承担其后果，我们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对正在发生的一切负有责任。我想，正是出于这样一种认知，美国记者艾伦·韦斯曼才会去写下这本《没有我们的世界》，这本有点儿异想天开的书告诉我们，如果有一天，这个星球上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那可能是一件好事。
艾伦·韦斯曼是个记者，不是个科学家。虽然《没有我们的世界》被认为是美国“2006年最佳科学写作”，但我想强调的是，韦斯曼可能并不像大多数科学家那么严谨，所以我们大可不必从细节上去苛求这本书里面的诸多描写，比如大桥倒塌的过程，或者曼哈顿岛多久才能恢复往日的生态平衡。在所有关于这本书的讨论中，人们往往津津乐道于各种人造产品在人类消失后的毁灭速度，甚至还排列出一份时间表：地铁最先被淹没，玻璃存留得最长久等等。但这些其实没什么意义，真正重要的，是韦斯曼的想像，他敢于想像人类消失之后的世界，而他对这个世界的描述，在大方向上显然是正确的：人类留下的痕迹终将消灭，这个星球也将慢慢地恢复元气。事实上，韦斯曼的书只是再一次告诉我们，在浩淼的自然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不同的是，他思考的角度能给我们带来更强烈的思想冲击。说起来，真正的科学家大概不会假设“人类完全灭绝”来作为自己的出发点，或许只有一个记者才会真的这么干吧，但正是这个想像，让我们得以直面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相，并让这一真相得以广泛传播，更同时让我们明白，要改变这一切，我们也还有机会。
我这样描述韦斯曼的书，可能会让读者觉得这本书或许太阴暗了。其实韦斯曼的描写，是从一小群人开始的，这些人在为保护波兰与白俄罗斯之间“欧洲最后一片原始森林”而努力，在为了恢复“曼哈顿几百年前的原始景象”而做着最精细和烦琐的工作。客观地说，这些努力收效甚微，但所有这些人的力量加在一起，虽然不能改变人类文明的前进脚步，却足以让我们停下来思考一下，我们到底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个什么样子。从传播的角度来看，艾伦·韦斯曼这本书之所以能够产生，在出版之后又能引起广泛的关注，归根结底，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人类对自己、对世界的未来，都甚感焦虑。韦斯曼的书，只是把这种焦虑具像化，他告诉人们，最糟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人类的未来，韦斯曼没有提出太多的对策，他的写作目的，在于提出问题。关于这一点，道理其实很简单，只要人们愿意直面问题，就有能力解决它，最可怕的，是拒绝面对真相的态度。这话听起来普通，实现起来却最具难度。谈到这里，有必要指出的一点是，韦斯曼的大部分叙述，看上去都有点像是环保主义者的老生常谈。确实，过去几十年已经出版了很多书，对于人类对自然的恣意破坏也早已提出了足够的批评，并且最终，也使得环保的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但韦斯曼的书却绝对不仅仅是环保主义那么简单，作为一名记者，他的涉猎面之广令人震惊。他记录了几乎世界上每个角落里那些为大自然而工作的人们，更涉猎到了城市、建筑、生态、工业、艺术等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这种巨细靡遗的姿态最终产生一种效果，《没有我们的世界》不再仅仅是环保主义的呼声，它成为对人类这一物种的终极追问：我们该走向何方？——这也是这本书第四部分的标题。
在《没有我们的世界》中文版封底，已经汇集了来自媒体和专家们的一系列评论——这是一本好书，而且必将成为经典之作。其实即使现在，它也已经赢得了诸多的荣誉，也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关注。但是非常遗憾，我可以肯定，和诸如《寂静的春天》这样的作品比起来，韦斯曼的书最后取得的影响会小得多。原因很简单，雷切尔·卡森的敌人是具体的化工厂，全社会都愿意与她一起奋战，而韦斯曼，他把矛头指向了整个人类心底的黑暗欲望。于是，他最多引起一阵喧哗，或者一小群人的反思，但最后，有多少人愿意直面真相，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或许只有等到漫长的岁月过完之后，才会有人——如果那时候还有人类的话——发现韦斯曼的预言和思考是何等正确。只是，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就真的太晚了。所以，今天的我们，在韦斯曼的危言之下，在姚明的倡言之后，或许，真的该开始做点儿什么了。
文：涂涂 出处：南方都市报 200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