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郭朝晖从浙江大学博士毕业选择到上海宝钢股份有限公司工作。当时的风气,还是外企为上,所以不少人可能对其决定不以为然。我觉得,那是一个有挑战也有事业的天地。
读博士学位期间,我们的宿舍门对门、专业也比较接近,常有机会聊会天。后来,我到上海贝尔有限公司工作,因而我们依然有机会不定期交流。我在工业界前后工作过近9年,在一起时,应用、实际问题、科学技术转换为生产力,以至效益、产品等是我们经常性的话题。
1998年,我参加上海科技论坛,时任上海市市长的徐匡迪院士说他们一行不久前去了深圳,华为公司的发展令人鼓舞,而上海贝尔的运作时间比华为公司长、还没能掌握核心技术。约10年前,我偶然参加了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组织的一个研讨会,快结束时我问及为何像宝钢那样的国家特大型企业到那时还未能掌握关键技术,回答是各国有不同的布局和产业分工。其实那个问题不必问外国人,根本原因在我们自己。2009年,曾听科技部门某位处长云,科技领域每年扔掉几十个亿,与国家在金融、贸易中失去的比差得远呢。莫非我们科技界有理由五十步笑一百步?今年有一次与一位处长谈话间涉及学科建设,我建议是否总结一下过去投入的产出,以获得前车之鉴,回答是没人愿意干那事。我非常理解言者之意,但如果缺少反思,整个社会不断提及的创新可能就会成为海市蜃楼。《科学时报》2010年5月4日报道,当钱学森先生听到中国汽车业是:“外国心”时,连说“泄气泄气”,连问:“这些人怎么了?……人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还弄不成?”钱先生是世界级大科学家,他问,有人搪塞敷衍,有人置若罔闻,如果我们凡夫俗子问,估计会招致各种反问。其实只要浪费的是社会资源,每个老百姓都有义务关心。《管中“窥”道——技术创新的观念与方法》一书正反映出作者的责任性和思虑。
郭朝晖本科毕业于浙大数学系,硕士阶段从事计算机仿真工作,最后得了工业自动化的博士学位。具备数学背景的研究者在控制理论领域往往“如鱼得水”,而他多专业的经历使他能够较早地认识到,高水平的理论成果未必能在技术创新中起到关键作用。
他的这种观点是针对我国学术界存在的误区而言的。在人才培养、项目申请和成果评价等环节中,重理论水平、轻需求分析是普遍观念。这对我国技术创新事业具有极大的危害性,会导致大量研究工作无用而极大地浪费社会的物质和人力资源,并严重地损害了我国的学术风气。
事实上,上述问题已经引起了社会上比较广泛的关注。而郭朝晖则立足于挖掘误区形成及其背后的社会和历史原因。他给出的原因是耐人寻味的。比如几十年前,掌握理论知识的人非常少,老一代学者们依靠理论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机会较多;但随着掌握理论知识的人增多,现在每个人能够遇到的机会就少多了。再如,刚走出大学校园包括国外归来的年轻人,往往把面向论文的研究经验用在技术创新上。另外,中国技术总体落后、创新平台低,创新难度大、成功机会少;与之相比,从事理论研究、撰写学术论文某种程度上就成了成名的捷径。
在此基础上,郭朝晖试图还原创新过程的本来面貌。他认为,创新者首先要做的,是深刻认识问题产生的背景,也就是用户的需求、现实的约束和条件;进而概括地介绍了创新过程应具备的观念和基本方法。
苏东坡在《日喻》中讲过一个故事:北方不会游泳的小伙子向南方人学习潜水,结果却淹死在水中。其实,类似的问题也屡屡出现在我国的技术创新活动中。国外针对创新的研究成果已经非常丰富;然而,国外经验却很难在中国企业奏效。究其原因,在于国人对创新的基本认识尚不清晰,该书的价值或许正在此处:重点不是告诉读者如何潜水,而是如何游泳。
郭朝晖进入宝钢不久,就成功地研制出困扰我国钢铁冶金界10多年的“连铸二冷模型技术”。最近欣闻,历经8年的持续不断的努力,他在世界级冶金技术难题“热轧带钢力学性能预报技术”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在企业积累的经验和体会是无价之宝,那不仅是切实有用的研发的可靠基础,还将对如何研发形成有益指导。
果然,大约在2005年,郭朝晖说起开始想写本书,谈技术创新,他有体会、有认识、有思考、有成果。源头活水,水到渠成。
在书中,郭朝晖以自己的心路历程为背景,在反思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指出要学会思考;接着在梳理若干基本概念后,具体讨论如何催生创意、淘汰创意和挽救创意;然后就策划和管理问题阐述观点,各章后都有总结与感悟。核心是用户需求和应用背景,从而再确定恰当的技术目标,在这样的过程中细节和系统性需要特别关注。这里的难处在于综合和变通。这正是“道”之所在。
郭朝晖将宇宙学中的“人择原理”引申到技术创新中。他认为,技术创新困难的原因在于:如果创新问题容易解决,别人早就成功了,也就不需要现在来解决问题了。同时,因为我们不能假设自己的能力是相关研究者中最强的,因此只有善于规避困难,才可能最终解决问题。这在技术创新中具有普遍意义。为此,必须在深入理解用户需求和现实条件的基础上,提出既能更好地满足需求,又能规避客观约束的、现实的技术方案。有了良好的方案后,还需要从系统的角度保障过程中每个环节的实施和进展。
《科学时报》2010年3月4日报道,2009年当选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邓忠翰指出,评价科技创新成果应从它是否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以及创造了多少经济效益等方面考量。我想那也可以是技术创新的根本原则。
我曾在一次以前学校的科技工作会议上发言谈及,学习、研究的最高境界只有两个:理论上的创新或解决实际问题。需要说明的是,创新并非“不同于以往”就行。偏离方向的“新”可能南辕北辙、最后只能孤芳自赏。比如,向西取经,望东看日出所谓自由探索,也非仅着眼“自由”而忽视“探索”,“探索”是有目的的,纯粹“自由”就可能偏离目标、甚至本末倒置,浪费资源、空耗生命。
毋庸置疑,根本上创新依赖于人才,但创新人才不是靠冠以“创新”名义的形式能造就、也不是靠“倡导”能得来,更多是潜移默化、逐步熏陶的结果,不能异化成为创新而创新。这么多科技工作者、工程师并没有所谓的创新从一个侧面能说明这点。俗话讲,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其中蕴涵着这样的道理:学习是前提,掌握知识是基础,有了切身的体会,做诗就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做诗是创新的一种,创新有着同样的内在要求。
《管中“窥”道》文字平实而寓意深刻,与其说总结了经验、形成了想法,毋宁说他抛出了一个话题。犹如炎炎烈日下的清风一阵,并不能赶走酷暑,但启发人们设计空调,虽然空调环境不如自然环境(我不爱用空调,无论冬夏我办公室几乎不开空调)、同时带来环保问题,可它大大提高了人类的工作效率和生活质量,比在郊外山林建一个天然游泳池然后做广告鼓吹那是纳凉首选之类要强得多,那种行为同样造成污染并且只涉及极少数人。(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