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缘很好的和尚,和三个半兽人,还有一匹变了种的马,在一坨穷山恶水之间摸爬滚打,为了他们的理想,同出没其间的或人或妖或人妖斗智斗勇——而大部分还都是神仙家里的宠物,他们演出的一幕幕荒诞剧,每一个中国人都烂熟于心。可是,当你翻开这本书,虽然悟空还是悟空,八戒还是八戒,只是你突然发现:哦?这不是我吗?那不是我们单位那谁、我们邻居那谁、我们朋友群中的那谁谁谁吗?
这不是一本仅仅为读者提供《大话西游》式的笑料的书,如果说周星驰对于后现代解构主义大师的张冠李戴莫名其妙的话,那么马少华对于传统文学名著《西游记》的解读则是对于人们概念中的名著的颠覆。这不是《水煮XX》式的不伦不类的非文学非管理学的简单杂交,也不是近来戏谑名著的甚嚣尘上,它乃是穿越戏谑表象,进入人性深处的黑色幽默,还是对于世相的微妙体察。发现了其中的冷,却并不是悲天悯人地感叹,而是以让你捧腹的方式给你震撼,笑声未落你却明白其实世间并不可笑,因而无可奈何,除了笑,还能怎样呢?
“穷人在想哭的时候,也常常是笑的。”这是匈牙利著名小说家莫里兹的话。而在西游故事中,吃尽苦头的师徒四人,无论与满天神佛、天兵天将,还是妖魔鬼怪、盗寇刁民相比,毫无疑问都是弱势群体,他们经受的种种磨难,经过马少华的生花妙笔,居然让我们感到,那取经路上的艰难险阻,和我们当下面对的困境何其相似:
在石猴纵身跳入水帘洞之后,一只小猴子责问旁边的大猴子说:“刚才我就想跳,你为什么把我拉住了?” 大猴子神秘地道:“我当然知道你敢跳,而且我还知道不光你敢跳,我也敢跳,这里大多数猴子都敢跳。”
小猴子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拉着我?”
“你想啊,这么短的距离,跳过去就能称王,这样的好事会落到咱老百姓头上吗?就像人类海选干部一样,名义上是给每个人机会,但其实最终人选人家早都定好了,你要是还不识时务,以后可就有你苦头吃了。不信你问问他们敢不敢跳?”大猴子指着旁边的猴子们。
小猴子把头转向众猴,众猴忙摆手道:“不敢跳,不敢跳,非常不敢跳。”
在这里,小猴子和老猴子的区别在于,老猴子具备更多的人生阅历,懂得更深的人情世故,乃至在我们年少的时候,都会对对面哗哗流水的水帘洞充满好奇、跃跃欲试,却被旁边的好心人劝住,于是不敢跳;到后来,规劝我们的老猴子太多了,我们自己也变成了老猴子,于是我们就变得真的不会跳了。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可是在这个你无法改变的世界,除了改变自己,还能如何呢?
在另一个故事里,美猴王向别人提起在南赡部洲的经历之时,还禁不住得意洋洋。但听的人却不怎么相信,有人问:“你到的地方真的是南赡部洲吗,也就是中国?”
美猴王道:“那还有假?看那些人说的话、穿的衣服、做的事,都是典型的中国人,绝对错不了!”
那人道:“这我就奇怪了,按理说在中国绝对不可能发生你说的那些事。”
美猴王问:“为什么?”
那人道:“首先,你上岸的时候不可能把那些人都吓跑。你要知道,猴子在中国人眼里不是可怕的动物,而是玩物,你越做鬼脸,他们笑得越厉害,怎么会出现被你吓跑的情况呢?
“第二,像你这么聪明的猴子,还会说人话,按理说早就被马戏团的人给抓去了,而且,你闹了那么多乱子,严重妨碍了社会治安,城管没有抓你吗?他们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可你在中国都待了八九年还没被抓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
“第三,最不可思议的是,你竟然没有被吃掉!像你这样野生的猴子,一点儿污染都没有,名副其实的纯天然绿色食品,要是到了大城市,还不得立刻被抓去做成美味佳肴啊?可你说你在中国都转了个遍,还毫发无损,这谁能相信?”
这样的分析既出乎的读者对于传统读物的意料之外,可是又极具现实讽喻性。
在八戒抱怨悟空不该好不容易抓住个妖怪,却总是到天上把它们的主人找来,不明就里。悟空“嘿嘿”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沙和尚在一旁道:“二师兄别埋怨了,大师兄也有难处,这一路上妖怪那么多,大师兄虽然本领高强,可也打不完这么多妖怪啊,请天上的神仙下来帮忙也是个好办法。”
悟空又冷笑一声,看了看唐僧,“师父,你觉得呢?”
唐僧双手合十,道:“善哉,你跟了师父这么多年,终于知道什么叫慈悲为怀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悟空跳起来,道:“你们真以为那些妖怪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呀,实话告诉你们吧,那都是玉帝老儿安排来陷害我的,当年他害我还没过瘾,就暗中唆使这些神仙家的手下来跟我作对,我只要一打死它们,就是跟那些神仙们结下了梁子,到时候不用玉帝亲自动手就有人来找我麻烦了,哼,我就偏不上他的当,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这类故事,与其说是在重述西游故事,不如说就是在解构经典,而指涉当下、疏泄块垒才是马少华的醉翁之意。不足之处是,某些章节为了与现实的关联而有些刻意。但是整体上看,这本书因为这样的快意笔墨,才有了超越娱乐的文学质感。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配图,采用的是一种源自传统线描趣味、又融合了现代审美情趣的趣味漫画,没有通常日韩漫画的匠气,也剔除了上世纪国内讽刺漫画的呆气,与文字相映成趣。